负责佯攻的夏侯惇和乐进,统御的兵卒都不多。
不多的原因很简单,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,船小好掉头。
如果夏侯惇和乐进都是带着重兵囤积在太行山中,且不论这后续粮草运输的问题,就算是用脚趾丫盖思考,都能明白若老曹同学的兵马被乐进夏侯惇所统领了,那么曹操的中路二阶段计划还怎么展开,用什么兵卒进军长安?可曹军北路兵马兵卒不多,也自然有兵卒不多的问题,就是不抗揍。
稍微有些损耗,就不免出现问题。
绕道河东虽然是一个不错的计谋,但是时间长了,路程也长了,随时可能就会被斐潜的兵卒堵在河东地反打,而如此一来,就会导致战事拖长,并且也会让斐潜抓到曹军的破绽。就算是没被抓住,山东自己的问题也会扯烂了曹操的后肘子。
河东不是不打,而是不能放在曹军进攻的重点上。
重点依旧是关中。
而现在,曹军进攻的第一阶段,基本上到了不得不结束的时候,必须进入第二阶段了。
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,后方却有了乱子。
曹操原本以为,这个乱子出现的时间会更晚一些……
曹操不是傻子,所以他并不相信在他身后的这些人,在一两次的『统一思想』之后,便是能够万众一心,齐心协力,但是他真没想到,这些人竟然胆大包天,亦或是说肆无忌惮。
如果不是任峻亲自前往,吊着一只胳膊到一线当中,不打任何招呼的去抽查,说不得什么都查不出来,毕竟只要粮食上了路,就可以说是路上的问题。
汉如此,唐也如是,宋元明清等等莫不如此。
谁能证明粮食是在路上发霉的,还是运出来的时候就发霉了?反正达官贵人永远吃不到发霉的粮食,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小农场,有专供的小食堂。就像是后世的米帝,在海水核污染之前,就已经在开发防辐射的药物,并企图以此来收割全世界的财富。
在士族子弟眼中,百姓就是牛羊。牛羊不就是用来苦一苦,吃一吃的么?所以给曹操手下的兵卒一些发霉的粮食,又有什么问题?牛羊吃好粮食,岂不是浪费么?只要给曹操的,以及其他文官武将的那一些不是发霉的,不就可以了?所以有什么问题?曹操站着,沉默了一会儿,忽然问道,『轵关未出兵?』
从河岸往北而望,可以看见巍峨的太行山就像是在天边的一道屏障,似乎完全不可逾越。
『妙才将军多方打探,并未有动静。』郭嘉在一旁说道。
曹操点了点头,然后又问道:『这是真放心上党,还是准备放弃上党?』
从轵关陉一路向东,所穿行的是太行山最南端的『尾稍』,在战国晋文公时期就一再的拓宽、加固,其大军正是通过这条道路深入中原,争霸天下,可谓是出轵道则中原惊。
要是想要抄攻打上党的曹军屁股,断曹操的粮道,无疑走这一条路最为便利。
曹操擅长断人粮道,当然也对于自己的粮道小心防护,他和夏侯渊在河道两侧并未冒进,就是为了防止从这一条路出现的斐潜骑兵袭击了自己的粮道。
不过……
轵关陉的斐潜军没有动作,曹操并不能无限期的在这里等下去。
他必须施行下一步的进攻计划了。
斐潜军并没有因为曹操的分路进攻,而相应的分散兵力,这使得曹操原本计划的第一阶段的分兵合围的策略,几乎是落空了一大半。
在原本曹操的计划之中,当乐进突进上党之后,就会牵扯到了河东和太原的兵力,而下一步夏侯惇侵袭太原,甚至会勾引到阴山和北域的斐潜兵马,而太行山这一个山脉,不仅是对于曹军来说难以翻越和穿行,也同样对于赶来救援的斐潜军队一样是巨大的障碍。
而在这个过程当中,曹军固然是有被斐潜军队埋伏的风险,但是同样的曹军也可以反过来埋伏斐潜的军队,尤其是在斐潜离开了大本营,其下将军并不是很出名的时候……
还是说,庞士元就这么稳?亦或是黑胖鸟管不过来了?斐潜麾下,之前让曹操留下深刻印象的骑将,要么在西域,要么在北域,并不在长安左近。而相比较斐潜的骑军来说,曹操自诩在单独比较步卒战阵上,他就没输过!
斐潜的骑将不在长安左近,那么这一次就可以好好施展一番自家的长处!
确实,曹操当下对于魏延,并不是多么重视。
历史上的魏延,也是在汉中才出名的。
至于其他的人,比如朱灵,马越什么的,曹操也有所了解,但是他觉得肯定是要比什么太史慈赵云要弱许多的,所以……
这就是最好的机会。
但是也有一个问题。
当第二个阶段展开之后,想要收手就不是那么容易了。
虽然斐潜不在关中,但是关中一样不好打。
曹操回头眺望,虽然他看不见遥远的兖州之地,但是他知道,从陈留到河洛,便是有一群群的劳役,像是蚁群似的,前前后后,一条条,一行行的将粮草辎重汇集而来,然后转运到这里。
曹操虽然也有效仿斐潜的后勤配给,制作了不少的干粮储备,但是一般情况下,这些干粮都要留下来应急,不能随意食用消耗,否则真等到了急迫之时,却没有了干粮储备,岂不是误了大事?这些该死的蠹虫。
曹操心中的火气,似乎又有些翻腾了起来。
在曹操身后的郭嘉,对于曹操非常熟悉,见到曹操眉毛乱动,便是知道曹操其实心中忿怒依旧不平,也不敢怠慢,连忙说道:『主公若是心中有气未平……臣还有一策……』
『哦?』曹操笑道,『奉孝请讲。』
『此等之人,不是正给明公多送粮草么?』郭嘉笑着说道,在『多』字上加重了语音。
『多送?』曹操微微皱眉,但是很快他就明白过来,便是哈哈大笑着,用手点了点郭嘉,『果然,还是奉孝懂我!哈哈哈哈……』
以次充好,坏的到了曹操这里,那么好的呢?只要没被立刻吃掉,用掉,毁掉,那么不就是还在曹操的地盘上?
现在装作不知道,然后暗中探查,到时候……
曹操眯着眼,『来人!传令文若,伯达,粮草以次充好之事,且暗中追查,切勿惊扰……待旬月之后……再说……』
传令兵下去了。
曹操似乎才觉得舒坦了些。
郭嘉笑着,但是在眼眸深处,却有担忧。
粮食,向来都是国之重器,敢朝着这个玩意下手的,要么就是真愚钝到了一定的程度,被鬼迷心窍了,要么就是……
到时候真查出来,还不知道会有什么花样?不过还没等郭嘉将后续的问题都想好,曹操像是又想到了些什么,眉头微微皱起,提出了新的问题,『种元常之议,奉孝可是知晓了?』
『啊……』郭嘉点了点头,『方知之。』
『废死之事,汝意如何?』老曹同学眯着眼问道。
『种元常此举,固有私心,然亦可引众旁顾,而绝劳役之争也。』郭嘉似乎没有丝毫犹豫,便是直接说道,『征调劳役粮草,民间多有怨言,不论疏堵,皆是为难……而废死之事,正好可以引得民众旁顾……』
『呵呵……』曹操笑了笑,『就知道奉孝会如此说。这种元常……嗯……』废死,真的是对百姓有益?曹操心中清楚,绝大多数律法,若是对百姓有一分益处,那么就意味着对于上层统治者有九分的好处,否则上层统治者又何必辛劳的去推动新律法呢?没看见大汉立国以来,改动的律法之中,那一条不是如此?但是曹操也能够明白郭嘉的意思,毕竟现在大军在外,后方的事情就只能是求稳为主。在这个时间段,必要的妥协和让利,是不可避免的。
郭嘉看了看曹操,又是说道:『今元让将军于北,率兵马破滏口陉,得涉县,虽说太行难行,不过若是阴山之兵南援,恐怕也是不可久敌……可及时撤归,以应幽北。』
曹操沉吟着。
郭嘉虽然说是为了夏侯惇的安全考虑,以应幽北什么的,可以先让夏侯惇这一只佯攻的部队先撤,但是实际上夏侯惇等同于是曹操的军事后勤大管家,也是曹操一直以来的军事后方的主要统帅,只要有夏侯惇坐镇后方军营,那么曹操必然可以放心向前进攻。
可是一旦撤回夏侯惇,在战略上,对于太原阴山的牵扯就等同于放弃了。
不仅是如此,夏侯惇撤退之后,乐进的局面就越发的凶险,而从河内过太行陉往北攻打高平长平的赵俨部队,一旦不能顺利打通,与乐进汇合,乐进就有可能陷于孤立的状态,到时候……
曹操吸了一口气。
虽然郭嘉提出的让夏侯惇后撤的办法,确实可以解决他的当下的后顾之忧,但是……
『先取了函谷关再说!』
曹操挥动手臂,『待克了函谷,再看关中应对!令前锋开拨,进军函谷!』
……
……
函谷关。
汉函谷关在渑池和雒阳之间。
『函谷守不住的。』魏延站在函谷关墙之上,望着函谷北面的邙山和大河,又看向了函谷东面的雒阳方向,『这地方原本就不是用来防备东面的……』
没错。
汉函谷和秦函谷,大有不同。
除了在地理上面的不同之外,汉函谷在东汉时期,是作为雒阳的西大门而存在的,所以其原本设计的防御方向,是向西抵御外敌,而不是向东向雒阳方向展开防御。
再加上大河在东汉年间的改道……
大河在后世,被华夏所歌颂为母亲河,这倒也没有错,只是谁也没有说,其实这『母亲』脾气可暴躁了,一言不合就改嫁……呃,改道,给孩子来一套左右勾拳痛殴一顿。
上古大禹治水,其中的这个『水』,就是大河。
因为其含沙量极高,也有了息壤的传说。
大河不仅是在河南河北地之间摇摆,也在潼关之北的河东之地内左右晃荡,每一次改道都会带来巨大的伤害,以及一大片的黄泛区。
对于大河的治理,其实说起来并不算是大禹的功勋……至少不能完全算,因为大禹之前就有鲧在治理水患了,而之所以鲧没有成功,并不是简单的归咎于鲧的无能,而很有可能当时雨水没停,大河泛滥不休,等到鲧死了,大禹治水的时候,刚好也不下雨了,水位下降,只需要将拥堵堰塞的地方挖开让水流回到大河里面就可以了,于是就有了堵不如疏的这个词语,也有了大禹的威名。
时势造英雄,或许即便不是大禹成功了,也会有大鱼,大峪什么的应运而生。
魏延就觉得斐潜才是当下大汉应运而生的英雄,而曹操么,不过是宦官之后,跳梁小丑而窃冀豫而已。
不过在讲武堂之中,强调的就是要在战略上藐视对手,在战术上要重视对手,因此魏延特意到了函谷关一趟,视察具体情况。
汉函谷,之前一直握在手中,就是为了防止雒阳杨氏侵占了函谷关,然后对关中形成封锁,而现在雒阳被曹操所得,那么这样一个雒阳西门户,自然不可能会轻易交还给曹军。
魏延对着朱灵说道,『都准备好了么?』
朱灵点了点头,但是很舍不得,『这……这真的要弃了么?』
魏延背着手看着函谷关上下,『这关隘太小了……毕竟时过境迁,此关已经不是当年函谷……这关隘就没有好好修整过……』
魏延说得没有错。这汉函谷关在最初建设的时候,汉武帝下令,说弃了秦函谷就弃了,改在三百里外的此处修建,但是并不是以国家的名义,财政支持来建设的,而是以弘农杨氏的私财来建的。
没错,就是杨彪杨修的弘农杨氏。
从这一点来看,就能明白为什么袁氏当年风光无限,也对于杨氏恭敬三分,而曹操即便是杀了杨修,最后也还是要到杨氏堂前低头致歉……
『可,可是……』朱灵叹息一声,却不知道要如何说。
他有些不甘心。
在时间这把杀猪刀面前,不光是人,便是磐石也是一头猪猡,被时间随意斩杀。
秦函谷的威名赫赫,震慑得六国抖抖索索,可是汉函谷么……
倒不是说汉人就真就多么愚昧,将秦函谷舍弃,而是秦函谷在多年征伐之下,再加上水土变化,大河改道,已经不再有当年之勇,汉函谷也就是为了防止山东之地内乱而建设的小关隘,虽然也不失险峻,但是没有秦函谷的磅礴大气,也就覆盖不了多大的区域,更没办法和斐潜后来建设出来的潼关相比。
而且汉代之后,战争模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,原本在战国时期大量存在于各国的战车,逐渐的退出了战争的舞台,而胡人所习惯的单骑走马模式,却因为其灵活性,地域通过性优良等等因素,成为了战争当中的主力,而从战车变成了战马之后,部队对于地形的通过性就得到了大大的提升,之前所不能走的道路,现在也就可以攀爬了,秦函谷便是无法在承担防御的重任。
而在往后建设起来的魏函谷,就连一个防御的关隘都算不上,只能算是一个利于水运的中转小城而已。
这种沧海桑田的变迁,不论是那一个人,都是无法以个体的人力相抗衡的,因此在雒阳城陷落之后,函谷关就失去了其价值,既不好防御曹军的进攻,也不能完全阻挡曹军的步伐。
所以也就自然到了应该舍弃的时候,只是朱灵接替了太史慈之后,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函谷关上,对于此地多少有了一份的感情。但是感情不能当饭吃。
就像是有饭吃,并不饿的时候,才能说一句『有情饮水饱』。
『没什么可是的……』魏延目光往雒阳的方向上偏转了一下,『你久在函谷,当知函谷破绽非人力所能弥补……城中粮草器物都搬走了,你想要坚持也坚持不了多久……我下一步会转道陕津,在陕津扩建军寨,也顾不上此地……』
朱灵沉默了少许,『可是我可以利用这个破绽给曹军来一击!』
魏延皱眉,转身盯着朱灵。
『将军,城中我让人暗中开凿了不少炮眼,到时候曹军攻进城来……』朱灵咬着牙说道,『就这样白白将城关交给曹军,某不甘心!』
『可是这样……你会有被包围的危险……』魏延依旧是皱着眉头说道,『万一身陷曹军之中,可没人能救你!』
『将军扩建陕津防御工事,也是需要时间……』朱灵说道,『我在这里多拖延一日,也就给将军多一日的准备时间……』
魏延摆摆手说道:『陕津……其实陕津也不是多么重要……算了,既然你准备好了,也可以一试,不过……切莫贪功,该走的时候就要当机立断,不可拖延!』
『明白!多谢将军!』朱灵拱手而应。
魏延点了点头,便是下了城墙,离开函谷往陕津而去。